在沒有農業環境的城市裡,開疆闢土:專訪香港復耕者聯盟創辦人葉子盛
作者 林女

2024-02-19

香港的土地一直都傾向用來種大廈,而且這國際都市很容易取得世界各地的食材,農作在這裡是一門吃力不討好的事業。

近年愈來愈多獨具慧眼的主廚看見香港食材的美好,即使必須多費心神和工夫也堅持採用本地食材,然而這些主廚的餐盤中能見香港身分的蔬菜,還得有堅毅熱血的農夫仍努力在這塊土地上耕種。

「香港令你不快樂就要馬上移民了嗎?香港環境絕望就不做農業啦?那自問你有多愛香港?有多愛農業?我在九○年代投身農業時,已很清楚香港農業是沒落中的行業,所以呢?我從來都沒想過世界會因我而改變,我只求不被世界扭曲我的志向,希望我有生之年都在香港繼續耕種,即使到最後我的空間只剩下一個盆栽。

這番軒昂之言,出自香港復耕者聯盟創辦人葉子盛。

香港本地仍有蔬菜上得了餐盤,歸功於這些本地農夫。攝影:Tommy Tang

在黃金時代投進沒落的行業

葉子盛是香港農二代,大學時修讀資訊科技,讀一年級時便知錯選本科,畢業後只好以篩選法尋找自己不討厭的工作,機緣下入職香港第一個有機農場「綠田園基金」,因而認識有機耕種。後來他盤算為自己開拓一個更廣濶的發展空間,便在 1999 年創辦 O-Farm(老農田有機農場)實踐有機耕種。

那時正值香港的黄金時代,一個大學畢業生從事沒有前途的農業,完全是逆流而行,葉子盛的父親大力反對。

「那時我才二十多歲,沒什麼偉大志向,只覺得種菜是我蠻喜歡的職業,既然耕種是沒落中的行業,有機耕種可能是一條新出路。我老爸做常規耕種,覺得我簡直愚笨不堪。中國人就是這樣可悲,凡事都要得到父母認同。人一出生就應是一個獨立個體,我有我的想法,父母有父母的想法,所以我從沒理會老爸的感受。」

雖然父親口裡反對葉子盛種田,身體卻以行動全力支持。

「老爸說『我不喜歡你耕田,但難道我看著你死我不幫手嗎?』我當然感動呀。我爸是我一切農業技術和意志的根源。讀完大學去耕田這條路是我自己選擇的,多辛苦也不能埋怨,自己選但又埋怨,很遜吧。其實怎麼辛苦永遠不及我爸媽,他們靠種田供我們五兄弟上大學哩。」

葉子盛不顧反對堅持從事自己喜愛的農業,為自己負責。攝影:Tommy Tang

有機菜不醜,唯欠技術

自小落田幫父親種菜,葉子盛未投入職場已承傳父親的一身農藝。他發現九○年代從事有機耕種的人,雖然熱誠與幹勁十足,但知識欠奉。

「我覺得有機耕種只是他們想像出來的農業,要健康、環境友善,想要改變世界,但實際上都是空中樓閣,眼高手低,紙上談兵。因為欠缺耕種知識與實戰經驗,沒法發展有效的方法與技術。」談及同業人,葉子盛禁不住感慨,「他們常說有機菜就是這般醜,菜醜不醜,與是否為有機無關,是技術!他們很抗拒別人批評有機耕種,但人家沒有批評呀,只道出事實,產量少,菜又醜,你交不出成績來展示你的能力,人家不認同你也很合理吧,那你就接受呀!加倍努力呀!」

在他眼裡,農業是必須務實耕耘的事業,只談理想而無法企及現實社會的標準,那自然是需要被檢驗的;不過葉子盛亦很明白環境的困局,理解香港的土壤不利農業發展,留不住人,技術自然難以承傳。

「學習種好一種菜也得花 4 至 5 年,育種可能要花十多二十年。台灣現今做到小麥復興,是因為當年有年青人死守育種,守了二十多年。香港是一個很功利短視的地方,多熱誠的大學畢業生投進來,社會兩年就能把他們內心那團火潑熄。人不斷流失,很難承傳技術。」

3 個方針,開枝散葉

「別人不做,那我去做呀,我喜歡種菜,說不定我能把技術越做越好哩!大多數人都說有機耕種不可行,但今天不做,明天不做,就永遠做不到。如果我今天開始做,可能十年之後可行呀。」

於是葉子盛開設 O-Farm,作為發展農技的試練場,定下 3 個營運方針:生產、休閒耕種(Leisure Farming)和教育。

生產

當年香港有機耕種技術尚未成熟,葉子盛便設想一切由零開始逐一實驗,嘗試不同蔬菜品種、肥料和方法。

「什麼 No dig(不翻土)、Permaculture(永續栽培設計,亦稱樸門)、Crop rotation(輪作)、Green manure(綠肥)等我都去試,不斷 Trial and error 去建立技術。」

在這過程中,很多人訕笑 O-Farm 只經營休閒耕種,不事生產,那是只看見葉子盛身為農夫的理想性,而沒察覺他的實績,「其實二十年來我一直最少有 2 至 3 斗地(註)的生產,比大部分農場還要多,最高峰時更達 6 至 7 斗。別人怎麼說我是別人的事,我無謂爭辯。」

註|「斗」為香港耕地的傳統度量單位,一斗即 7,260 平方呎。

葉子盛務農,不是雲端理想,而是有產量競爭力的實績。攝影:Tommy Tang

休閒耕種

不過,一個人試出來的方法終究有限,葉子盛建立 O-Farm 這個平台,就是期望尋得志同道合的農友一起實驗。

「我超愛我的農友哩。這百多、二百位農友,有些會依我的耕種方法,但大多總會想出很多古怪的方法,因為他們只當興趣,沒生產壓力嘛。我就觀察呀,難保有一些方法真的可行。」

葉子盛務實,但仍保有開放的心胸,向天馬行空取經,「以種高麗菜為例,一季之中我已看到 10 個不同種植方法,於是我也去試試那些古怪卻可行的方法。我在休閒耕種方面嘗試以全生態友善的方式去做,另一邊廂我嘗試大規模生產的管理,在生態友善與生產效率之間取個平衡。於是十年間,我從農友的胡亂試驗與自己的管理實驗中綜合出一些經驗來。」

教育

葉子盛深信農業教育不應只停留於帶小學生來農田收割蔬菜,成年人雖為興趣耕種,但可認真地玩。

「我看到一些蘭花學會,會員都是業餘為興趣,花都種得超美。為何休閒農夫種菜種得這麼醜,然後歸究於『因為這是有機』?我覺得做休閒農夫也可精進一點,好好花時間建立技術。」

一份真情,聚集香港農業的盟友

關於有機及生態農業,葉子盛都是憑藉自學,後來遇上樸門教育機構(Permaculture Education Institute)創辦人 Morag Gamble,開拓他學習農業的視野,以環境科學的角度深入研究農業技術。

「有次我在好朋友的書架中看到一本叫《永續栽培設計入門》的書,即是 Bill Mollison 寫的 Introduction to Permaculture 中譯本,便據為己有。我發現 Permaculture 的設計系統流程跟我讀過的資訊系統是一樣的,便嘗試逐步實驗。2002 年 Morag Gamble 來香港教 PDC(Permaculture Design Certificate 課程),我馬上報名,還帶著《永續栽培設計入門》當天書用,引起了 Morag 注意,原來我拿的是盗版中譯本。」

葉子盛是班裡最勤力的學生,功課也是超水準完成,Morag Gamble 對他留下深刻印象,主動要求前往 O-Farm 和他在一家小學建立的教育農場參觀。經過評估,Morag Gamble 認為葉子盛的工作經驗完全符合成為 Permaculture 導師的資格,想推薦他進一步開班授課。葉子盛當時很感謝 Morag Gamble 的賞識,但覺得自己始終經驗尚淺而推卻了,自此與 Morag Gamble 保持亦師亦友的關係。

幾年內,葉子盛逐漸累積經驗,作為香港永續栽培的重要推手,他終究認為自己能嘗試教學,便在 2005 年試辦一次連續 14 天的 Permaculture 課程,從此醞釀「香港永續栽培學苑」的成立,2009 年正式註冊成為非牟利機構,翌年舉辦第一屆 PDC,更得到 Morag Gamble 身體力行的支持。

「她幫助我很多,而且分文不收,我不知如何答謝她。她說,『不用,以前我有老師支持我,現在我支持你,以後你好好教 Permaculture,將來遇到有能力的學生,你支持他就好。』」

葉子盛投入農業二十餘年,累積許多盟友前行。攝影:Tommy Tang

O-Farm 第 1 個十年的主題是發展有機農業技術與休閒農業,第 2 個十年是教授 Permaculture;葉子盛所主導的空間不僅沒有只剩下一個盆栽,反而在他理想與務實兼具的方針下,為香港農業慢慢累積更多盟友。

這也引導葉子盛在他的農業生涯中翻開新篇章──2018 年集結「復耕者聯盟」,培訓本地農青。

  • 〈一萬斤冬瓜,召集復耕者聯盟的「重磅」產銷計劃〉即將上線

文章段落

責任編輯 Hsiang
攝影 Tommy Tan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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